美女嫁近处(民间故事:西门庆嫁妹)
话说山东阳谷城内,有一恶霸,名唤西门庆,那人奸诈刁钻,排陷官吏,淫人妻女,包揽词讼,无恶不做。满县人都奈何他不得,就连府尹、县令兀自惧他三分,遇事都饶让他些个。在这方圆百里之内,端的是天王老子为长,西门庆为仲。他在街心一跺脚,四角的城墙也要震落几块石头下来。若说这西门庆无非是几家店铺的财主,缘何能如此霸道,而别人又奈何不得呢?说来倒也有一段来龙去脉。
且说西门庆,祖上乃清河县人氏。有一方家传宝地,亦算是家底殷实的财主。等传至其祖父辈上,因生来谨慎,秉性懦弱,不谙世故,但图苟安,守财奴是也。这块风水宝地吃当地一大户看得眼热,与官府勾结,连敲带诈,十停家业去了七停。西门庆的祖父又羞又气,遂变卖家当,携带家小,离了清河县,奔到这阳谷地面,发暂不与土地为伍,就县前开一生药铺苦谋生计。只因是务农出身,不晓得这商家内里的勾当,十余年不曾发迹,便下世去了。儿子西门济接管父业,小心谨慎,苦心经营,日子过得倒也平常,虽不曾发得大财,却也积攒下一些银两。西门济膝下一男一女,男讳一个庆字,女叫玉秀。这西门庆自小生得十分乖巧伶俐,聪敏过人。四岁时能吟小诗,七岁时已能上得柜台。西门济心下甚喜,实指望此子能使家道中兴。叵耐那厮不务正道,终日里与些泼皮一起玩些相扑、拳棒,吃酒、赌博,无所不为。若不是西门济觑得紧时,不知要惹出多少尴尬出来。
常言道:聪明反被聪明累。西门庆虽则聪敏,却是不从父训。屡屡吃酒玩耍回来,父亲总是厉声喝斥,西门庆则唯唯诺诺:“今番再不敢了。”一俟出得门去,又是依然故我,毫不逊色。只是瞒了西门济一人罢了。西门济见他在家时倒也安分,不似从前,便不复把他放在心上,渐渐地怠慢了。
光阴荏苒,转眼间西门庆长到了一十八岁。妹子玉秀也已十六岁,出落得明眸皓齿,冰肌玉肤,端的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几年内,母亲暴病身亡,父亲未续;西门庆已娶本县吴员外家女儿为妻。这一日,西门济偶染风寒,孰料从此竟卧床不起。求医吃药都无济于事,眼看到了深秋,这病越发地沉重了。西门济自料不支,遂把西门庆唤到榻前,含泪嘱道:“几十年来,我家历尽兴衰,颠沛流离,身处异乡。我费尽心思,也未能恢复祖宗基业,幸喜我儿生来聪颖过人,家业中兴,尚有可望,回耐你心甚愚顽,不听训教。日后你自掌管家业,不比从前,要善觑则个,切不可与些泼皮胡混了。”听到此处,西门庆不觉也心甚酸楚,道:“父亲放心,孩儿记下了。”西门济又道:“你妹子年已十六,尚未许配人家,你要在意些,给她寻个良善之家。”西门庆道:“父亲说得极是。”西门济又道:“我死以后,不可胡乱花钱,要省下持家,将来如能发迹,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言讫,泪如雨下而亡。
西门庆料理完丧事,却也有悔改之意,终日里在家操持店铺,只可惜本性难移,又架不住一干泼皮的劝诱。想起那时的乐处,野性复萌,哪里按捺得住,父亲的嘱托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心下忖道:“往日里不能尽情欢乐,只碍父亲面皮,如今他去了,还怕甚的。”当下就将店铺把与妻子吴氏照应,离家玩耍去了。在外却又添了一好兴致:寻花问柳,访妓宿娼。不料这一发而不可收,渐渐地竟嗜淫成癖,索性整宿地不回家门,将家中所攒的银两慢慢地都把来与了娼妓、酒保。他家本是这等小本经纪,怎禁得如此挥霍,眼见得家底耗个罄尽。妻子吴氏劝时,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吴氏万般无奈,晚间与小姑玉秀商议道:“你哥整日价在外厮混,全不把家里为念,恁地下去,如何使得。我劝他非但不听,反将俺好生数落一番。你们是同胞骨肉,劝一劝他,若听得时,俺自千恩万谢了。”说着就落下泪来。玉秀闻言,忙道:“嫂嫂休如此说,我们本是一家,何必恩呀谢的。哥哥做得错处,我们一起劝他便了。”二人计议了一回便各自安歇。
次日卯时,西门庆踅回家中,取了银子欲走时,玉秀跪倒在他面前,垂泪开言道:“哥哥慢走,小妹有话要说。”西门庆慌忙将玉秀搀起,说道:“妹子何故如此,有话但说不妨。”玉秀道:“哥哥终日里吃酒寻乐,家里出多进少,越发地显得紧蹙了。难道你不记得父亲临终时的言语否?”西门庆道:“亏得妹子提醒,不然真的忘了。家里出多进少,我自晓得,回耐无有发财的机缘,如之奈何?”玉秀道:“有桩买卖,哥哥若用心时,须发得大财,只恐哥哥不肯去。”西门庆道:“愿闻则个。”玉秀道:“前日里有一汉子来我家买药,言道东京有一好生药买卖,只消五十两银子购来贩卖,大利垂手可得。”西门庆闻之,心中一动,道:“奈何我家只剩些须银两,只恐不够盘缠,如何是好?”此时吴氏推门进来道:“大官人果然要去,我去问俺家爹爹借上六十两银子,连本带盘缠俱都齐了,如何?”事已到此,西门庆推诿不过,只得说道:“恁地却好,都依你们便了。”
三日后,凑足银两,西门庆动身前往东京,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乘船行舟。非止一日,来到这汴梁城内。
当下西门庆就近处寻了家客店住下。遂到大街上来看热闹,穿马行街,过天汉州桥,转入封丘门,遍玩六街三市。果然是京师,往来衣锦花帽之人纷纷济济,各有服色。楼台亭阁鳞次栉比,车马行人,熙熙攘攘。西门庆不觉看得呆了。转过御街,行到东华门外,见两行都是茶坊酒肆、烟月牌。来到中间,见一家门外挂两面牌,牌上各写一行大字,写道:“消魂花月魁令他垂涎三尺,落魄歌舞女舍我绝无二人。”西门庆在家本是浮浪惯了的,一见此牌,手脚顿时酥软了一半,拴不住那意马心猿。心下忖道:“出来这许多日,寂奠难禁,俺何不在此请受一番。”付罢,拔脚要进,忽地想起还要做生意,自言语道:“只做没看见便了。”却又好似有人推拉一般,不容不去。说时迟,那时快,西门庆早已揭开青布幕,掀起斑竹帘,没等虔婆开口,已转入中门,到得客位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西门庆才整好巾冠,出得中门。早有虔婆拦住,张口就问他要十两银子。西门庆一听,恰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惊愕道:“何须如此多?”虔婆道:“若还价时,再加五两,十五两是少不得的。”西门庆见此情景,哪里受得住,却得要发作,只见从里面走出一条黑大汉,虎须倒竖,怒眼圆睁,心内已自怯了,只得将十五两银子把与虔婆,忍气吞声地走出门去。
来到街上,西门庆兀自叫苦不迭,又无可奈何。也是合当霉气,西门庆正行走间,忽闻得一阵喝彩声,侧首一看,只见一簇人正在玩骰子,心中不觉一动,寻思道:“何不在此捞些向来,俺虽不曾来过开封,在家也是惯走赌场的,这里头的机关也略知一二,此番须不吃他耍了。”想到此处,分开众人,来到场子中间。早有人让位子与他。开始时,下五两银子,对面那汉子将骰子在手里打个踅,扔回碗里,看时,三点;西门庆拾起骰子,将五点翻到上面,晃三晃,扔到碗里,那骰子在碗里只打转,却不翻身,等停住看时,仍是五点。因此先赢了五两银子。又下五两,一如前次。西门庆见状大喜,疑有神助。似此却不强似做那浑生药买卖?遂倾囊而出,五十两,四周人一见,早睁大了眼睛。这次轮到西门庆先掷,心内暗祈神明保佑,照旧一掷,还是五点。那汉子却在匆忙中换了个骰子在手,这骰子四面八方均是六点。没料西门庆乖觉,早已瞧见,声张起来。四周人一见,早一哄而上,乱抢起来。西门庆叫声不好,忙伸手去拿,只抢得骰子在手,等起身捉人时,哪里还有人影。原来这是东京城有名的一帮泼皮,专在街上抢诈外乡人财帛。开始输是赚西门庆上钩,诱其下大赌注,换骰子时,若看不见,则光明正大地赢;若瞧科,便一哄抢了就走,京师中,都惹他不起。西门庆哪里晓得底细,因此吃了大亏。
却说西门庆起得身来,摸摸钱袋,只剩些须散碎银两,不禁仰天长叹:“不想我真如此命蹇时乖。”悔之不及,心中烦闷,便入茶坊里来,问茶博士要了壶泡茶,坐下慢喝,思来想去,进退两难,又无计可施,长吁短叹,按下不提。
话分两头。再说这东京八十万禁军提督杨戬。这一日早朝回来,端坐后堂,唤出心腹家院陈荣。言道府内歌姬所唱之曲听得腻了,要换口味,吩咐陈荣去长街之上寻个唱曲的来府内侍候,并特嘱须是模样俊俏的。陈荣领命,来到街上,于马行街热闹处寻得一妇人,十八九岁,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那妇人一张口,端的如雀啼莺啭,玉落金盘。陈荣不容分说,将二人带回府中。不料杨太尉一见,未等那妇人开口,便叫陈荣将其喝退。
陈荣无奈,只得返到街上再行找寻,一连几日,大小好赖也找了七八个,只是不中杨太尉之意。反而数落陈荣好不晓。陈荣暗自思忖良久,猛然省悟:“我家太尉虽有妻妾,可都无出,到如今尚无后嗣,今番必是要俺访为妾。”
这一日,陈荣依旧出府寻找,无有着落,转过东华门,闷闷不乐,找家茶坊歇息。凑巧坐在了西门庆的对首。二人俱都心事重重,叹息不迭。陈荣见西门庆愁眉不展,也是同病相怜,张口问道:“客官姓甚名谁?何故发愁?”西门庆见陈荣打扮不俗,出口不凡,料不是等闲之辈,不敢怠慢,应道:“小人是东平府阳谷县人氏,复姓西门名庆。”遂将如何出来贩药,被泼皮抢了银子一事述说备细,只是瞒了访妓一节。说毕,反问陈荣道:“先生莫非也有难事?”陈荣本待不说,转念一想,何不请他帮忙。也就将选美一事说与西门庆。西门庆不听则罢,闻言竟喜上眉梢,抚掌大笑。陈荣见状,怒道:“你那鸟人莫非敢晒笑于俺不成。”西门庆忙道:“老管家息怒,听我道来,俺家有一小妹,年方二八,生得天姿国色,尚未婚配,若得总管提携,愿将小妹献与太尉。如何?”陈荣闻言喜道:“若太尉中意时,最好。”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下二人商议,十日后还在此处唔面,计议停当,陈荣自回府中秉与太尉,不提。
且说西门庆回到家中,径直奔进玉秀闺房,跪倒在玉秀面前,洒泪道:“妹子救我则个。”玉秀见状,吃了一惊,扶起西门庆,忙道:“哥哥如何这等模样。”西门庆将如何被抢银子一节与玉秀说了一遍。
玉秀听了,半晌做声不得,良久,垂泪道:“哥哥也忒不争气了,我有何计救你。”西门庆道:“东京八十万禁军提督杨太尉,因夫人无出,派家院出来寻访,被俺撞个正着。我想妹妹生得如此美貌,必然讨得杨太尉欢心。咱家若有杨太尉做靠山,必得发迹,也不吃人欺负了,父亲在天之灵也能欣慰,因此我自作主张将你终身许与太尉了。我家干系都担在妹妹身上了。”玉秀听了,满脸通红,踌躇半晌,眼中含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只是也忒仓促了。”西门庆道:“早些也好,免得夜长梦多。”玉秀道:“只依你便了。”西门庆大喜,对玉秀躬身一拜,道:“妹妹贤惠,深明大义,救咱一家出了笼牢。自当拜谢。”又叮嘱:“妹子既是去了,只须如此如此。”玉秀道:“不消你说,我自有主意。”
次日,西门庆借了银两买了衣服、首饰,与玉秀着实打扮停当,算算日期,已经临近。便交待过吴氏,趁天气晴朗,哥妹俩离了生药铺,出得阳谷城门,取路朝东京大道走来。
来到东京,恰是十日之限,西门庆便携了玉秀到东华门外茶坊里坐地。陈荣已自在茶坊里等候了。陈荣见了玉秀道:“果然好个貌美的女子,此番必中太尉之意了。”因玉秀前程未卜,陈荣不敢怠慢,如敬上宾般把兄妹俩带入太尉府中。
三人来到后堂外,陈荣道:“二位稍候,待我秉与太尉。”陈荣进入后堂,杨戬点头示意,陈荣遂对二人道:“请进来叙话。”西门庆和玉秀进了来,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旁。杨戬一见玉秀容貌,果然大喜,遂留在府内,暂充内侍。重重地赏了西门庆。
原来这玉秀早就有意要攀龙附凤,虽是小户人家,对官府礼节却学得无不通晓。加上美貌聪明,甜言蜜语,没几天功夫便把杨戬弄得神魂颠倒,不久便纳为妾,视为掌上明珠,哪里还分得开。
玉秀得宠后,便隔三拉五地使人与西门庆送些金银财帛,西门庆得到杨戬的资助,便又置办了几处绒线铺,磨坊,当铺。当起西门大官人来。因与当今太尉是郎舅,府尹、知县都对他不敢怠慢。他就更加肆无忌惮,越发地胡作非为了。
正是:莫道是因祸得福,
有分教乐极生悲。
开封府内攀权贵,
狮子楼下做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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