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怀化土狗养殖场(【行走长沙】岳麓山后山的艺术与面包，在遗忘中被看见的茶场村)

文、图|覃逸 编辑|马桶

搭乘地铁二号线在西湖公园二号口出站，右拐，穿过地下通道，再左拐，沿着白云路一直走，会经过一片有些老旧的小区，省委党校，还有一座小学，街边的商铺零零散散地揽着客，有各色餐馆、生活用品店、民宿等。

一棵樱花树从围墙边探出了头，散落了一地的花瓣，车流与行人来来往往，是再常见不过的城市居民区图景。只是后方的岳麓山默默地矗立着，提醒着行人山野的存在。

城市的痕迹最终在石佳冲小学的门口止步，再往里走，已不见规整划一的街道，新旧自建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村民聚在一起嗑瓜子闲聊，见怪不怪地打量着生人的面孔，听到响声的各色中华田园犬间或瞟你一眼，然后又慵懒地在阳光下睡去。两棵李子树兀自在田地里舒展，于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中开得烂漫。

七弯八拐的水泥路最终在一块有些褪色的牌匾前停住，红色的油漆字不太规整地排列出“岳麓山由此去”的字样，一片未曾开发的山林正式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茶场村

开得烂漫的李子树

这里是茶场村，一片坐落于岳麓山后山脚下的小村落。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当我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时，一路上不见一个爬山的游客，与常年拥堵的岳麓山前山相比，这里似乎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被遗忘了。也不是没有留下痕迹，这里过去是西区岳麓山乡茶场村，现在是岳麓区西湖街道茶场村，但无论行政区域如何划分，唯一不变的是这座小小的村落，一直匍匐在岳麓山后山山脚，延续至今。

又或许是低廉的租金和不算太远的交通，如今的茶场村开始涌进大大小小的新村民，由老房子改造的餐饮空间，坐落在山坳处的书店，甚至还有纹身店，这些与村落不沾边的词汇，都陆续在这个村落的某个拐角出现。

后山的故事，也许并不比前山逊色。

我的行走路线图

①找个地方读书

当我第一次见到冬青时，我正在茶场村后山的野路上犯迷糊，沿着主干道一直走，让我轻易地找到了上山的路口，却不见我要找的店铺。就在我对着手机地图踌躇时，我在茶场村最高点的那座小房子里看见了他，年轻人，我心想，他或许知道点什么，于是我犹豫地推开了那扇写着“私宅勿入”的小门，认识了第一个茶场村新村民。

冬青是兰州人，工作是社会组织咨询，主要帮助一些社会组织解决社会产品开发的问题，工作地点也不在长沙，来茶场村之前，他一直在广州生活。这座茶场村最高点的小院落，是他和朋友们年前才租下来的，上一任房客在这开了咖啡店，留下了还不错的装饰，也遗留下满院超出打理负荷的植物，院子里的花草枯的枯，死的死，成了冬青目前最大的难题。

现在，他和朋友们每天在这铲花敲土，试图让这片杂乱的院落重见生机。

去年十月，冬青和朋友们听闻茶场村有一处空房要转租，便决定要来看看。在不同地方上班的朋友聚不到一块，便分头看房，最终敲定了这座小院。一是院落的位置足够高，不在村里最中心的地方，如果要举办一些活动，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当地人的影响；二是希望经常在长沙出差的朋友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偶尔聚一聚，还能搞一些活动。

这里所说的活动，是指一些文化活动，实际上，冬青还是一个文化经典爱好者，而他的朋友们，也是因此而结识。再过几天，这里将举行一场不对外的读书会，围绕《道德经》交流自己的见解。

此前，他们也曾特别邀请退休的教授，带着年轻的朋友们一起阅读《论语》。在冬青和他的朋友看来，阅读经典，“能够让大家去直面自己遇到的问题”，但也并非上升到心理疗愈与社会问题的解决这样的高度，他们愿意倾听关于生命故事的分享，但是“没有人能给你回应和解决的办法”。“而通过一些阅读和一些集体的讨论，可以去看在此之前的人面对同样的人生困境是怎么做的，就是看先人，然后再回到自己。”

这也是院子选在山上的原因之一，冬青的朋友笑着打岔，“在山上读，好处就是你一天只能关在这，没别的地方可去。”

当然，山上的一切条件都要利用上，在处理花草的同时，冬青和朋友们还开垦了一小块田地，种上黑麦、苜蓿和豌豆，待到这些豆科植物长成再翻土堆肥，“种菜养花，让自己的生活进入到一个更有节律的状态里。”

冬青和朋友在整理院子

实际上，除了安静的环境，对于冬青来说，这里吸引最吸引他的，是“村子的气质”。他尤其喜欢村民们的菜地，“这菜种得非常漂亮，如果不是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他（村民）不会把这个菜地管这么好。”

他评价村民们的精神面貌“特别好”，“就是他们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多的痛苦。”

在茶场村住了一个多月，冬青认为这里可以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一个节奏，他解释道：“城市有城市的节奏，闹钟响了，你要起床洗漱，出门去赶地铁，坐公交，这里（茶场村）虽然也有所谓的干活的状态，但和你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电脑的状态是不同的。”

每天清晨，冬青都要在一片鸟鸣声中醒来，拿起扫帚，清扫前一晚飘落的枯叶，偶尔也有意外的访客：稍不留意，就有蚂蚁在院内成群迁徙。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也喜欢在村里散散步，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了石佳冲小学往财院方向的一处山坳，那是一处“赏月极好的地方”。

目前，冬青和他的朋友们还没想好这个院子叫什么，依然保留着上一任租客起的名字：“清欢小院”。

②山上的面包店

曾子璇和李涛是我认识的另外两位茶场村的新村民，也是一对情侣，他们经营着后山面包，已经在茶场村生活了一年多。这家坐落于茶场村二组的面包店于去年八月开始营业，是冬青口中“长沙做硬欧（欧包的一种，比较传统的老面包，相较软欧添加的原料更少，口感也更为坚硬）最好吃的一家”，也是曾子璇和李涛一路爱情的见证者。

开店的想法是李涛提出来的，他是成都人，曾经在上海做面包，曾子璇是衡阳人，在湖南上学，2021年，他和曾子璇在长沙见面，骑着电动车在长沙大街小巷兜了三个星期，也喜欢上了这座城市。他形容长沙，“有浓浓的烟火气。”彼时曾子璇刚刚大学毕业，她学的是会计，想要自己创业，于是二人决定在长沙开一家面包店。

在选择店面的过程中，他们来到了茶场村，那是2021年的圣诞节，天气不是很好，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曾子璇回忆自己没有第一眼就爱上这个地方，“当时周围也没有别的店面，有点萧瑟，而且周边的环境也不是那么干净整洁，”但陆续考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上了这的整体环境”，她解释，“与其说喜欢茶场村本身，不如说是喜欢这种山里的感觉和贴近自然的生活。”

后山面包

从大二那年开始，曾子璇就开始探索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学了一年多的会计，她实在喜欢不来，“我从大二开始一有空就往外面跑，就跑去外省学一些别的。”NLP（神经语言程序学）、创业体验，她都尝试过。大三那年，她还曾萌生出休学去加入北京一家创业公司的想法，但经过自己现场考察后发现不那么符合自己想要学的东西，最后不了了之。

2021年5月，曾子璇去了中山的一个农场，参加了一次生活体验活动，在农场的五天里，她每天都有很多时间用来冥想，也彻底爱上了这种“与自然的链接”，“就是这种自己和自己的链接、和人的链接，通过这种冥想的话，你就是会感觉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链接，也让曾子璇想要停留在茶场村。后山面包周三、周五以及周末营业，李涛会在早上六点起床，烘焙当天售卖的面包，曾子璇则会在早上八九点来到店里，处理订单，写文案，拍视频，东奔西走处理店内的琐事。

对于曾子璇来说，创业开店也是她探索自己的一种方式，“我一直觉得创业它是需要得把人活得像一家公司一样，什么都得去接触，去了解，那样或许我能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和当初在中山的农场一样，留在茶场村的日子，让曾子璇多了很多自我思考的时间，“在山里面的话，你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安静下来，去想自己的情绪，然后你能够更多地跳出来去看自己。”

周一闭店休息时，曾子璇和李涛也会将其看作一个固定的出游日，这是曾子璇心中茶场村的又一个加分点：偶尔想念城市的热闹，也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它（茶场村）是一个安静、纯粹的地方，但当你向往城市时，它（城市）其实离你很近。”

曾子璇在打包面点

这也是后山面包伫立在山间的理念：不用添加太多的东西，用最简单的食材，做一个健康、接近自然的面包。最近，李涛正在尝试将本地的荠菜加入面包中，在未来，也计划着在茶场村种点菜，用自己种的菜来做面包。

③消失的茶叶与柑橘

从后山面包出来，我遇见了正在小路上推婴儿车的阿徐，婴儿车中的孩童约两岁大，天真的双眸微微地睁开，马上就要睡去，阿徐不急不慢，慢悠悠地来回踱着步。他是孩子的父亲，今年四十岁，是一名医生，也是在茶场村长大的孩子。

听见屋外的声响，孩子母亲端着还没揉好的南瓜面团探出头，有些警惕，“我还以为有人要停车半天没停好，”听明我的来意，她敞开了话头，“那这里确实需要报道，你看我们这里的生活多不方便啊。”

阿徐的妻子是怀化人，二十多岁嫁到长沙，在这生活了十几年，对于茶场村的发展，她颇有些怨言，“出门都得走到那个省委党校门口去坐公交车，那个351，以前是半个小时一趟，现在是一个小时一趟。”自己开车也不是很不方便，在茶场村，村民的家用汽车大多停在门口的坡道上，用阻位器挡着，村口倒是有一个用篮球场改造的停车场，但小，还要收费，“就是讲好听一点，我们这里还是属于二环吧，二环的农民比别的（偏远的）农民过的还差些，没有钱又种不了庄稼，就只种两个菜，反正我们还是上班族，不上班喝西北风。”

她拉着丈夫发表意见，“你看我们当时去武当山，规划好两边全是一致的房子下去，而我们这里呢，还是这个样子。”

茶场村一角

大多时候，阿徐都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笑着安慰妻子：“这山上有军事管理区，下面还有学校，也不好规划。”

小时候，他喜欢在自家后方的鱼塘中游泳，当时的水还很清澈，一到放学，他就要在里面游上好大一会。第二大趣事则是去山上摘橘子，“那时候这边橘子树很多，晚上还要去守橘子。”

也不只有橘树，正如茶场村的名字那样，这里还曾有大量的茶树，阿徐的父母会炒茶，过去他们每年都会去山上摘茶叶，炒制后去卖。但近两年不行了，“现在很多茶叶树都死了，然后还有一些呢，就是被新建的房子什么占了。”

长沙去年的持续干旱，也给予了茶树重创，加之山上的茶树没人浇水，也死去了一大片，阿徐感叹，“别说卖了，今年可能自己吃的都不够了。”橘树的命运和茶树如出一辙，曾经在村中常见的橘子，如今也再难见到，“现在也死了很多了。”

除了茶树与橘树，正在慢慢消失的，还有茶场村的原住民。在阿徐女儿就读的村口的石佳冲小学，一个约50人的班级，仅有10个是当地的孩子。阿徐的妻子也一直想要离开，对于她来说，孩子如何受到更优质的教育，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我要读书方便，小朋友上课方便，你看这附近我们（小孩）要学个东西多不方便。”

阿徐在一边讪讪地笑着，不予置评，和妻子相反，他不想离开这里，他喜欢这的空气、环境，喜欢他留存在这的回忆：村口的石佳冲小学不仅是他女儿的母校，也是他的母校，更是他父亲的母校。他始终相信着只要交通再改善下，这里“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

④多面茶场村

实际上，冬青从不认为自己“在山上”，做了好几年的社会公益活动，他也去过不少乡村，而茶场村远谈不上“上山”的程度。在夜里，这里并不会因人少而变得安静，梅溪湖西二环的声响常伴随着灯光往山上走，在周边安静的情况下，还会被放大，“非常的吵。”基础设施也已经城市化，“除了最高点的两户因水压不够没有接水网，其他的其实都接了市政水网。”

去年五月，茶场村还举行了一场艺术节，各路艺术家就“山”与“村”的观察与讨论在茶场村摆上自己的艺术装置，还举行了热闹的巡山活动。“茶场村”三个字开始频频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中，吸引一大批游客前来打卡。

在冬青看来，“艺术节是一次性的，它和本地村民实际上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当时五一堆满了人，其实你这两天多来几趟就会发现，这里平常周末也只有上山的通道会聚集一些人，但是他们当时（艺术节）可是全村在跑，你不能说他是有冲突的，但他一定是打扰的。”

茶场村一角

不想打扰原村民，是冬青在这生活的原则，来茶场村一个多月，他也曾陆陆续续搜索过茶场村的历史资料，但碍于别的工作还没有时间好好了解，认识的原住民也暂时只有房东一位。

阿徐一家倒是对艺术节没什么兴趣，由于工作，只有阿徐的女儿在当时去看了一下。他们不反对大量外地人涌进茶场村，只是烦恼原本就不多的停车位愈发稀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地停车了。”

偶尔，阿徐的妻子也会带着女儿去后山面包买几个面包，“有时候想吃面包还是挺方便的。”味道也不错，唯一的不足就是稍稍有点贵，“好像（茶场村）只有我们家会去买，”阿徐的妻子有时也会觉得惋惜，“他（后山面包）全靠自己的小程序推广，这里的居民都不知道。”

但曾子璇并没有想过能在村里卖出多少面包，她记得第一锅面包出炉时，村民们都很热情地前来品尝，也纷纷表示开业后要来照顾生意，但无奈他们和村民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加之面包实在不合当地村民的胃口，也鲜少有村民前来光顾，“不过村里有些小朋友对面包很感兴趣，偶尔也会来买一两个。”

和冬青不同，在曾子璇的印象中，茶场村的村民的性格是有些“过于直爽的”，“就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但是在他们眼里看上去就是很大的矛盾。”早上六点面包店烘焙的声音、过路时的狗叫，稍不留意，就会演变成一场争吵，“就是大家可能都是那种，比较真性情，不会太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事后也不会太去计较。”

但大多数时候，茶场村的日子还是很平淡，就在我和阿徐闲聊的空隙，阿徐的父亲从田间劳作归来，在一旁拨弄起刚采的红菜苔，听到故事二字，他来了兴致，开始说起茶场村在抗战时期的往事，“那时候的战士直接被敌人困在岳麓山山头倒吊吊死嘞，现在山头还能找到他们当时的地点……”阿徐的妻子用熟练的长沙话询问细节，再一脸惊讶地和丈夫确认地点的真实，阿徐挠了挠脑袋，一脸疑惑，“我爸也没和我说过啊……”

一旁婴儿车里的孩童早已睡熟，阿徐脚边的土狗也微眯着眼，眼见着太阳又要落山，又一个茶场村的下午过去了。

（本文中冬青、阿徐为化名）

作者介绍：覃逸，一个有点社恐的新闻学子，正在跌跌撞撞中认识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