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黄鳝养殖业基地(我去成都的一家台球室，要了一份鳝鱼)

林大姐是个歪人。

电话还没接通，彩铃里的一句“莽疼套”已经把耳朵吼得半聋。正准备把电话拿到一边，突然听到一声同样响亮的招呼：喂！？

憋憋是林大姐嘛。

我要定泥鳅和鳝鱼，她的回应并不太热情：你几个人嘛？要好多？我很胆怯，怕她骂我。我说我们人少，反问她一般两个人吃好多？

她也不多于耐烦，但听得出来，生意来了，她还是勉强收敛得住一些火爆，飞快地说了一句：一斤泥鳅一斤黄鳝嘛！

我说好的，那就一斤泥鳅两斤黄鳝。她急了，吼道：啥子一斤泥鳅两斤黄鳝哦！一样一斤！哈！

此时，我整个听觉系统就只听得到一种声音：嗡嗡嗡。就这样，我和这家台球室的老板娘约好，第二天中午到她那里去吃鳝鱼。

对的我没说错，她开的台球室，她渎的鳝鱼。

大源西街还是有那么些当年大源村的味道。一到了中午，这条街上的馆子人潮涌动，要是遇上个太阳天，街沿边边就坐得扑酒闷衔。

左不过，也是李大壮和王小花手牵手地去吃串串，或者二哥、三哥、四哥在隔壁子川菜馆齐聚一堂，把酒话当年。

相比邻里几家的灯火辉煌，林大姐这家台球室显得暗淡。只是门口浅浅地摆了三桌。再往里走，才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三张台球桌稳坐正厅，三五成群的小伙子和老小伙子挥杆正酣。

一个大姐焦眉烂眼地掀开人群，一会儿给门口的这桌端汤，一会儿给那桌添饭。然后她又从门口，穿回台球室，到达最里间。那种层层通过又不抬眼皮的样子，轻巧得像在掀窗帘。

台球室很大，是个不算通透的大通间。跟着这位大姐的脚步，挤过台球桌边的少年，正面是灶台，像厨房。

再转体45度，有床有衣柜，像卧室。那边45度的位置，一个大爷正低头剐黄鳝。

一个胖胖壮壮的大姐迎面而来，她给我说我的鳝鱼马上就好，喊我到桌子上去等到。听声气，她就是林大姐。

而前一天预定，她并没有询问我的姓名电话，和她打照面之前，我也并未提及我就是昨天定泥鳅的客人。可见她早已了然于心。精明。

林大姐说话有些口音，我问她是哪儿的人，她说她就是这儿的人。白家，西航港。她看了看我手上的手机和相机，然后一边拿锅铲搅动铁锅里的金灿灿的汤汁，一边给我说好多社会上的哥老倌、姐老倌都爱在她这儿来吃。

“那个挑爷你晓得不？哎呀挑爷啊！前两天开起他800多万的劳斯莱斯才在我这儿来吃了鳝鱼的得嘛！”话没说完，她还不忘把小框框头的佐料往锅儿头倒。

灶上的热气微微蒸腾，蒜香、海椒香和泡菜香直往鼻子头钻，直到它们一并抵达肠胃的最末端。反弹回来的，是一阵咕咕作响。饿了。

端菜的大姐问我还要不要其他啥子菜，我说传说中你们这儿不是只有泥鳅黄鳝这一门独龙菜？林大姐听闻，笑得有些娇媚，她说她这儿原先还有蹄花儿，但这两天蹄花儿不好买，就没卖了。

我点了一个耙耙菜汤，林大姐马上给我说她激的胡豆好吃得莫法，她非要邀请我舀滴点儿来尝。我说那好嘛。

鳝鱼起锅了，林大姐想把我从她的灶台前邀开，但又有点碍口识羞。我转身去看旁边刮黄鳝的大爷，大爷每天起码要刮二三十斤泥鳅和鳝鱼。他说这个吃了好，补钙。

此时，林大姐拿出了少有的热情和温柔：妹妹，几哈吃饭了。关切中又自带三分威严，让我想起我妈，总觉得再不归位，她就要给我搁到身上了。

屁股刚一沾到板凳儿，鳝鱼就上桌了。端菜的大姐非常有哈数，先上鳝鱼，跟到是胡豆，再来是耙耙菜。见我们下筷子了，方才把饭端上来。

鳝鱼多大一盆，端上来的时候，芹菜、泡椒和香菜把一汪红汤点缀得满满当当。把筷子伸进汤里轻轻撩拨，黄鳝和泥鳅便浪打浪地往面上钻。一筷子根本捻不完。

鳝鱼着实真材实料，片片切得不大，但厚实赶口。林大姐在火候这件事上绝对是花了心思的，因为出自她手的鳝鱼，吃起来并没有广义上红烧鳝鱼的那种死板和耙杂，它是脆而韧的。

你越嚼，就越有嚼头，像是在过招，一两个回合之后，它才甘愿瘫软在你的唇齿之下，与汤汁里的那一丝香辣一起，幻化成泥。

泥鳅比我想象中小个，虽然味型相同又同属一锅，但口感却和黄鳝大不一样。它以软绵取胜，你只需捻起尾巴，放到上颚和舌面之间，一抿即成渣。

锅儿头的内容可不止这半点零星。翻拌之余，你能看见里面的酸萝卜、藠头儿和泡豇豆儿，混合着嫣红色的泡椒浮沉。不仅泥鳅、黄鳝吃不出分毫腥味，就连这些过了汤水的老泡菜，也嚼不出半点苦和咸。

激胡豆确实也是一顶一的美味。激，是四川一带比较多见的一种烹制方法。大抵是指，把胡豆放到锅儿上去炒，炒得表面上起了虎皮，再拿来拌。林大姐使了些豆瓣儿，撇脱，但她的豆瓣儿未免也太香了些。

此时，窗外那桌的哥老倌刚酒过三巡，借着一丝酒劲儿一直说个不停。他说他有能力有孝心有本事有文化还善良，说他在工地上混了很多年……

听他说话那人面露难色，只回了一句：你对完了。哥老倌身上那件背心有些泛黄，光头被正午的阳光照得透亮。

隔壁桌也是几个哥老倌，身材最魁梧壮硕的那个哥走到门口，朝灶台的方向吼了一声：林大姐！忙不忙？林大姐又吼回来：在忙！你要爪子？两人有一种这匹山上的大王找那匹山上的压寨夫人约架的阵仗。

哥老倌喊林大姐下碗面来，煮耙点儿。林大姐手脚还是快，没一会儿工夫，白水面就出了堂。拿来泡吃剩的鳝鱼原汤，一份青花亮色的鳝鱼面，汤宽，面旺，标标准准，妥妥当当。

刚把一切料理巴适，另一桌的哥老倌又不安逸了：娃儿些一场台球都打完了，鳝鱼咋还不来？端到别个那儿切了嗦？

林大姐喊他稳一哈，马上就吃，几分钟。那人又悻悻回坐，一脸不快。

然后林大姐不紧不慢地回到灶前，她那锅鳝鱼正咕嘟冒泡，她一边舀一边小声嘟囔：昨天十点钟现来了一桌，最后还不是十点半才吃到。还不是要等半个小时。

林大姐是个利落人。

但凡到了她的地界上，门里门外一切事务都很撇脱：桌子板板又大又重咋个搬？喷到外头就是了；残羹满桌新客待坐咋个收？把塑料布扯了就是了。

我问她为啥要在台球室卖鳝鱼，她说二十年前，她就是一边开台球室，一边在附近市场上卖活黄鳝。

后来，不准卖活的了，她才在自己这间台球室，用自己的手艺，把黄鳝弄给大家吃。说话间，她颇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情万丈。

挨到我这桌的台球少年刚结束完一局PK，一方以负23分的结果落败。关键他们还不服，要再来一局2V2，输了的给钱。另一方不干，这局不欢而散。

我想起2000年那会儿的成都，双林路附近有家爱心台球室，也是如此鱼龙混杂的景象。可以打台球，可以搓麻将，有炒菜炒饭，少年们叼着烟，比赛一场接一场。

只不过如今，林大姐这间台球室里，更多的是鳝鱼飘香。魔幻，嘈杂，却也美好。她有她的歪，她也有她的乖。是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