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雪

▓ 一粒沙

暮色拉沉的江水，浸淫着渡口的一片带状蓬蒿，江心洲灯火在望。

“池兄，别看了，走，去我家小酌两杯。”

“好的！”池兄快人快语。

一斤黄丁鱼，三道家常菜，四两房陵烧。酒毕，接着便是嗑瓜籽，唠子女，每每此时，我就打心里往外冒热气。

“你不是想跑马拉松吗？预报明天有雪，咱们江心洲野一下，如何？”

“一年难得一场雪，好勒！”

池兄很是兴奋。

开头的他，在雪花漫舞，空气清新，脚步轻叩中，心率曲线琴弦般地优美，激情、惬意、远行、颠覆，喜欢的词语象音符一样在心弦上嬉戏、蹦哒、跳跃。过了夹江桥，环洲不到半圈，他则是全身汗透，风再也飞扬不起他秃瓢上的几撮毛发，归集到臀部的乳酸阈，像细沙一样不容商量地灌入他沙漏似的鞋子。接下来便是小腿胫骨应力综合征轻度复发，动作变形，身体摇晃。

一滴一滴的汗水，腌咸了他的嘴唇，模糊了他的天空，一瘸一拐的双腿，错位了他的五官，并开始一点点扭曲他的目标。

“环洲一圈是我今天的信仰！”

说完，他伸出舌头将嘴角的两片雪花卷了进去。

他咬紧牙关，坚持用右腿带动左腿，等待奇迹发生。

他从腰包里摸出来一个小瓶子，欲借云南喷剂化解臀部的乳酸，试图用漱漱的落雪声驱离心中的阴霾，他还试图把一群正在干涸的湖床上觅食的鸟儿，视作观众，将那叽叽喳喳的加油声化作前行的动力，去圆他的环洲梦。

可糖原耗尽了，身体掏空了，这一切都于事无补，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越野不下雪，就像炒菜没放盐！

虚汗在他那高原红的脸颊上聚成的珠子，很快被风撮合给雪花，溜到脚面上的雪块渐渐被风舌舔进了鞋帮里，每一步他都参悟出不同的意境，苦、累、或酸或是要撞墙。

“池兄，既然你这么拼，没有停下的意思，我说个比赛的趣事，给你提提神吧。”

他点了点头。

一九年崇明岛摇滚马拉松，是我的第一场全马，提早几天就预约好了民宿，头一天自驾前往，进村时被一个“黄牛”拦住：一看你就是来参加比赛的，别往后走了，那家民宿老板，女的肺结核心脏病，男的疝气带肝炎，俩人都人邋遢，房子贼脏，你还要花半个小时打蟑螂，都不一定打得完。

出门不就图个舒适安全吗？跟我调头吧，就马路对面，我们家房东是个清爽的寡妇，床单雪白，床上洒香水又干净，还亲自动手给客人抖床单，保证床上没有一丝头发毛毛。

吃的：一圈锅贴像鞋样，个个贴在你心上。自种粗菜营养棒，女主养的白白胖。站到锅边犯馋相，绝对会来下一趟。

“后来住哪家了？”池兄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和夫人都不喜欢胖的，与黄牛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落脚在原定的“邋遢”的那一家了。”我的回答甚是令池兄失望。

“池兄，快看，江里有人冬泳！”在我的惊呼声中，水中的三位冬泳爱好者迅速探起身子，挥动起手臂向我们示好。

说来也神奇，在冬泳爱好者的感召下，池兄的表情和动作很快得以归位，只是配速慢了许多。

运动轨迹图上的每一个数字圈圈，都将魔幻成跑途上的能量补给站。

那些折返的路虽然不能让你的年龄倒过来，但它能让你的年龄比别人走得更慢。

飞雪中奔跑，秀一段流年时光，聚一路相随冷暖，把风一程雪一程日子的诗意梳理成篇章，一路馨香，一路苦凉。

雪花，蹭痒了鼻梁，香润了嘴唇，它借着耳朵的弹性，悠然舞动出最后的精彩，它轻盈的身姿，在我的视野中，已经旖旎成画，跑后，稍事休息，与文字，诉于苍穹，随雪花，融入厚土。

2022年农历初七草于关中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