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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梅的养殖(冬至时节,无你)

来源:村晓农业网|更新时间:2023-12-01|点击次数:
冬至时节,无你

本报记者 龚蓉梅/摄

落叶飒飒凉风起,清风摇疏影。屋内独留一盆梅桩,花季已至,枝丫横斜,血红的梅花正盛,脉脉含情,只是花前那清瘦却不佝偻的背影已不见,冬至时节,再无你。

小时候,畏你,如同游鱼乍见深海,不知其可依。

“婆,为什么生病一定要吃苦苦的药?”浓黑的中药实在难以下咽,我嘟着嘴向外婆诉苦。外婆微微地笑着,连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阳光:“再苦也莫怕呀君娃,越苦的药病好得越快哩。”本还想再撒娇求饶,余光却见你缓缓踱步而至——我的外公,行医五十载的老中医,你不发一言却让我不敢质疑。自我有了记忆,每一味苦药都由你精心炮制,一碗又一碗,一瓶又一瓶,以至于,只要看见你我的舌根都会泛起淡淡的苦味,再由舌尖蔓延至心底。

年幼的我也尝试反抗:“外公,我再不吃你这鬼药、破烂药!” 结果便是在家中药王菩萨像前罚跪了一上午,家中任何人不准来保。屋内的香薰得我隐隐有些头晕,幸有梅花点点缀于枝头,送来淡香袭袭。你从不信世间有鬼,却笃信世间有神明,每日清晨定会在药王像前扫撒、祈求、诵经,连带着每一味药草,每一剂药方,在你心中都值得敬畏,不容亵渎。我还读不懂你的那份行医的敬虔,便畏你、怕你,后来很久都不敢与你亲近。

再大些,敬你,如同地衣仰见古木,巍巍仰其行。

记得一天,月倚阑干,外婆不日前去照顾刚刚生产的舅母,家中只有我和你。突然小院的门被拍得哐啷啷直响,二大队的陈老伯高声道:“龚先生,麻烦侬跟我走一遭罢,吾妈突然就昏死过去嘞。”你披上长褂,背起药箱便准备出门。我急忙拽住你的衣角:“外公,我嘞?我怕一个人在家。”年少的我并不清楚世间是否有神明,我只感到这世间定是有许许多多可怖的鬼怪。陈老伯一把抱起我:“君娃娃还小哩,带到我家去伐,我家婆子引着。”你点点头,无多言。

赶到时,陈家阿婆已经脸色死白神志不清。你神色却无半分惊惶,翻看眼睑、把脉、施针,有条不紊,并出言安慰:“无妨。”只有你颈后的汗珠可以看出你正在与死神进行着激烈的博弈。我扒着门缝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你清瘦的背影,如同梅华枝干一般遒劲,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你行医,也是从那时起我隐隐约约开始明白,为什么只念过6年私塾的你,却会被村里人冠上“先生”的敬称。

陈家阿婆终是缓缓醒来,一家人涕泗交横,你却只引着我静静离开,甚至不提诊金。待陈老伯匆匆赶到送来诊金之时,你已立于药王像前,轻轻梵唱。满树红梅轻摇浅晃,在微黄的灯光下少了几许高洁孤高,更添几分暖意。

后来啊,爱你,如同甘霖之于麦苗,无言却难离。

爸妈渐渐在城市站稳了脚,我也该去市区念中学了。“婆,外公,我走嘞。”话如是说,站在门口却挪不动脚。外婆站在你的身后抹着眼泪:“乖君娃,去了城里好好念书哩,别像外公和婆没得文化。空了婆就来看你哩。”你却似无所波动:“儿行千里终须别,走吧,莫念。”

时光总匆匆,转眼间便到高三,巨大的压力之下,自小多病的我不出意外的病倒了,需离校一月修养。身体的不适连同对学业的担忧让我每日都在眼泪中睡去又醒来,某天,泪光中出现你熟悉的脸,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你道:“无妨,喝完中药就会好。”望着你手中那乌黑的中药,那浓浓的药草气却让我别样心安。

在噩梦中醒来,我坐在床头嚎啕大哭:“我怎么还不好,我梦见我高考考了个鸭蛋呀,怎么办。”本应熟睡的你却第一时间来到了我的床前,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莫怕,药王菩萨会保佑,就快好了,无妨。”这时的我已笃信世间无鬼神,可我却无条件地愿意相信你的“无妨”。在你一月余从药物到饮食的调养之下,我终于痊愈,心内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的鼻尖梅花清香萦绕,久久不散。

到最后,念你,如同春草挽留冬雪,茫茫无所寻。

高考最后一门考完,我冲回家拨通了外婆的电话:“婆,我考完啦,发挥得还不错。我明天就回来啦,你记得帮我给外公说一声啊!”电话那头有些明显的停顿:“啊——好,好,快回来吧。”

“婆,外公!我回来啦。”我兴奋地喊道,却发现身前的外婆和身后的父母已红了眼眶。我终是没能见你最后一面,我可亲可敬的外公,突发的心脏病将你永远地带走,为了不影响我的考试,家人不约而同选择对我隐瞒这个消息。我瘫坐在地上,泪水已停不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人逼着我喝下一碗又一碗的中药了,我的舌尖却愈发苦涩;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人一字一顿用乡音在我耳畔念起“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了,我不信鬼神,却又多么盼望人有灵魂,而你的灵魂会一直伴我同行;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人用长长的胡子戳得我脸颊生疼自己却哈哈大笑了,那种刺刺的疼痛却蔓延到了我的心底。

后来,我才渐渐从别人那里更多地了解到你,何其悲哀何其惋惜。十五当学徒,开始求医路;六十载行医,不幕财与名。后来西医渐渐盛行,你却一直坚持着中医的道路,即使后来向你求医之人渐少,你亦不愿改换门庭。送你走那天,据说大半个村里的人都来了,特别是那些头发斑白的老者,跪在你的像前,哀苦流涕几近昏厥。我站在你的房间,一切摆设一如你生前,我似乎还能听到你在案前捣药,似乎还能看见你虔诚地祈祷。梅花无心,在你离开后的这个冬至开得格外繁盛,密密匝匝,压低了枝头,似朵朵红云招摇。

今年冬至,无你,甚是想念,敢问故人何时是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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