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殖专题

当前位置:主页 >>养殖专题

土源养殖(“这种土,能种东西吗?”想要滩涂造耕地,谁料变成垃圾堆)

来源:村晓农业网|更新时间:2024-03-19|点击次数:
“这种土,能种东西吗?”想要滩涂造耕地,谁料变成垃圾堆

东华村的渣土受纳场,不远处是村民的水产养殖池。 (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图)

东华村是福建省福清市龙田镇的一个海滨小村。自2019年中旬开始,村子与大海之间,一座占地274亩、最高达15米的“渣土山”巍然崛起,像是战争电影里满目疮痍的城市废墟。

筑成这座渣土山的主要材料来自一百公里外的省会福州修建福州地铁、扩建福建省图书馆等工程的渣土。“渣土山”除了渣土,还掺杂着钢筋混凝土碎块、废水泥管道、红砖、石块;除了建筑垃圾,渣土堆间还有填埋生活垃圾的大坑,坑里散落着疑似输液瓶的旧玻璃瓶,标签模糊。这些五花八门的垃圾从何而来,众说纷纭。

“什么垃圾都有。”东华村民何瑞华称,垃圾山所占用的土地是未来的耕地,“要留给子孙后代的。”东华村委会委托福建拓扑司法鉴定所鉴定,判断由于土壤中硬质物(指建筑垃圾)含量过高,含有生活垃圾,且有镉超标情况,“不宜用作种植用途”。

福建等沿海地区有“向海要地”传统——将沿江或沿海滩涂围垦为耕地。近十年来,温州、杭州、宁波、福州等城市尝试将建筑垃圾回填进沿海围垦地,既可帮助围垦项目平整土地、改良填海造陆后盐分过高的土壤,同时可消纳建筑渣土,可谓“一石二鸟”。

但在实际操作中,可能因回填渣土土质不合格,导致部分围垦土地难以达到农用地标准,“渣土堆”变垃圾堆,引发“邻避效应”。

65岁的何瑞华回忆,2005年前,渣土山还是东华村头的一片滩涂,涨潮时被海水淹没,退潮时,捡拾花蛤、蛏子等海产品是村民们的一大收入来源,俗称“跑小海”。当下的纷扰,更让村民怀念“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自然生活。

每天约有两百辆渣土车穿村而过

距东华村不远的港头镇,还有一处滩涂变成了渣土堆场,两座渣土场面积相加有六百余亩,这一片都被当地人叫作“高滩地”。

2005年,福建省当时最大的围垦项目之一——福清市东壁岛围垦工程完成海堤合龙,滩涂从海洋中彻底露出,形成了“高滩地”。政府计划将这些高滩地改造为高标准农田,委托福清市闽辉东壁岛围垦开发公司(以下简称“闽辉公司”)实施改造。

“这个项目本来应该在2008年结束,但到现在,没有一亩改造为耕地。”何瑞华摆摆手说,东华村虽然较富裕,村里到处盖起小洋楼,但有四百多位上年纪的人仍仰仗着土地维生。村民们盼着早点种上地,没想到盼来的是渣土车。

2019年年中,每天约有两百辆渣土车穿村而过。村民何友华的家正处在这条线路上,他至今心有余悸,“渣土车大部分是晚上进村,吵到根本没办法睡觉。”

不仅要忍受渣土车,村民们逐渐意识到垃圾正在越堆越多、越来越杂。

两千多人的东华村村民迅速组织了起来,有人驻扎在渣土受纳场干扰渣土车倾倒,有人拦住道路阻止渣土车进村。村里的乡贤还动员何姓宗族每人捐款500元,筹集资金聘请律师,要和闽辉公司对簿公堂。

“东华村委会诉闽辉公司”一案已被福州市中级法院驳回,东华村聘请的北京市百瑞律师事务所律师马法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该案已提交福建省高院审理,同时他还向自然资源部上海局和生态环境部华东督察局反映了这一情况。

“清退不了养殖户,我们就没法施工”

与村民们理解相悖的是,闽辉公司运输这批渣土的目的,恰恰是为了推进一直停滞不前的高滩地改造工程,渣土还是特意花钱从外地买来的。

“高滩地”立项后没有太大进展,闽辉公司东壁岛围垦项目负责人薛永珍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2005年高滩地露出后,土壤盐分很高,需要静置几年任雨水冲刷,“自然淡化”。之后需要在高滩地上铺一层种植土,但东壁岛附近没有合适的土源,寻找土壤花了很长时间。

而另一方面,村民指出,闽辉公司并未一心投入高滩地改造,而是将高滩地租给了一家“嘉叶现代农业公司”,该农业公司又将土地转租给水产养殖户。

根据马法宪提供的文件,2014、2017年,原福建省国土厅两次发文催促福清市政府,尽早完成高滩地改造。

“我们租给嘉叶公司是让他们种蔬菜的,事先没想到他们会去租给水产养殖户。”薛永珍解释,滩涂的土质还未达到种粮食的要求,但可以种植番薯等蔬菜。闽辉已经起诉嘉叶公司,向法庭要求撤销高滩地租赁合同,并于2018年10月胜诉,成功从法律层面收回高滩地。

收回高滩地后,改造首先需要平整土地、回填土方。福清市政府收到福建国土厅的催促函后,于2018年10月向福清市国土局、城管局、农业局、交警大队等多部门发放告知单,要求各部门配合闽辉公司的渣土运输、回填工作,鉴于东壁岛垦区周边没有合适取土区,“闽辉公司拟通过外购渣土进行土方回填”,并且优先调配本市内的渣土。

71岁的薛永珍捂着胸口抱怨,2019年,渣土土方回填工程启动,没想到“村民的阻力会这么大,动不动就向福清市、福建省乃至国家有关部门告状。”

另一个阻力是,高滩地上,除了嘉叶公司转租给村民的水产养殖需要逐个清退,还有村民自行开挖的水产养殖池,他们投入了前期成本,不愿意退出。

薛永珍指着东壁岛围垦工程规划图纸说,原本高滩地被田埂划分成一格一格的地块,回填时往地块上垫一层种植土就可以种植了。现在田埂被水产养殖池破坏,必须先把这些池子填平,才能开展下一步的工作。

南方周末记者在现场看到,在渣土堆不远处,还有一块块的养殖水面。有东华村民说,同样一亩地,跳跳鱼、花蛤的水产养殖收益是种庄稼的三倍,“确实更划算一些”。

地方政府也急于收回这些被侵占的高滩地。2014年、2017年福建省国土厅给福清市政府的催促函都写道,“请你市政府切实履行监管职责,采取强有力措施,依法制止违法用地行为。”

“清退不了这些养殖户,我们就没法施工。如果最终整个项目因此验收不合格,我们就会拿不到政府的支持资金。”薛永珍表示无奈。

闽辉公司介入高滩地的改造,要回溯到2002年。彼时公司与政府合作,采用BOT模式(建设-经营-转让)建设东壁岛围垦项目,围垦总面积4.34万亩,其中1.34万亩是水产养殖区,3万亩要围垦改造为耕地。项目当时被列入福建省“十五”重点建设工程,原国土部(现自然资源部)给予两亿多元资金,福建省、福清市也拨出相应支持资金。

2012年《人民政协报》的一篇文章称,东壁岛围垦项目“对实现福建省福清市耕地‘占补平衡’,推动农业现代化……都具有重要意义。”

2006年,根据福建省国土厅和财政厅批复,高滩地要改造的面积缩小了。闽辉公司只需先完成7483亩耕地改造,3万亩农业种植区的其余部分可用于水产养殖,便于闽辉公司在特许经营期内收回成本。

于是,地方政府对建设用地的热望、企业逐利的目光、农民对耕地的索求,都集中在这7483亩高滩地上。结果,福清市政府常常接到村民和公司的相互投诉:

村民们认为,闽辉公司长期不改造高滩地,农民无法耕种,利益受到侵害;闽辉公司认为,是村民们不愿退出水产养殖,耽搁了高滩地的改造。双方各执一词,而东华村外那片渣土山,恰是东壁岛围垦项目停滞不前的象征。

“这种土,能种东西吗?”想要滩涂造耕地,谁料变成垃圾堆

港头镇附近的渣土受纳场,离居民区不远。 (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图)

谁在渣土中掺入了建筑垃圾?

即便由福清市政府出面协调,2019年11月,东壁岛高滩地渣土回填还是按下了暂停键。

东壁岛垦区管委会主任黄炎玲坦言,虽然村民拦车之举不当,但作为基层政府,对村民的措施又不能过硬。“只能等待滨海通道修通,渣土车有大路可走。”

一年过去,渣土堆上荒草萋萋,吸引了山羊在这里啃食。何瑞华并不讳言有村民在高滩地上搞水产养殖,“但这不是闽辉公司乱倒建筑垃圾的理由”,他指了指一根戳穿地表的钢筋,“这种土,能种东西吗?”

2019年4月,闽辉公司的渣土回填项目在福州市城管委备案。备案信息显示,回填的建筑垃圾种类为“种植土”。不过,南方周末记者看到渣土山里建筑垃圾分布广泛,砖头、水泥块俯拾皆是。

谁在渣土中掺入了建筑垃圾?一个说法是,倾倒建筑垃圾的并非闽辉公司,而是周边村民。东壁岛垦区管理中心一名工作人员自2020年9月以来,经常发现有农用三轮和小卡车——而非正规的绿色渣土车——装着建筑垃圾向东华村附近的渣土山偷偷倾倒。“老百姓自己倾倒,反过来指责闽辉公司。”

有港头镇的村民坦言,路边一堆堆的垃圾是村民所倒,但已经长草的渣土堆里掺混的建筑垃圾“不可能是我们倒的,一定是渣土车运来的”。

薛永珍也对南方周末记者大方承认,村民倾倒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的建筑垃圾是闽辉公司组织倾倒的,并且这些建筑垃圾“是专门向福清市城管局打报告购买的”。

薛永珍介绍,由于许多水产养殖户拒绝交出土地,渣土车不能直接进场施工,只得把渣土暂时堆到一起。越堆越高后,需要在渣土堆上开辟可供行车的便道。而主要来自福州地铁的渣土又湿又黏,容易陷车,这就需要一些硬质的建筑垃圾作为铺路材料。

“整个渣土山只有表面几万方是建筑垃圾,下面的都是好土,”薛永珍说,下一步闽辉公司打算将表层的建筑垃圾用来修田间小道,底下的渣土用来回填高滩地。

“我们去现场看过后觉得,修便道这个理由可以接受,因为那里的建筑垃圾分布不是很广泛”,福清市自然资源局耕地保护中心工作人员钟厚道说。他还认为,即便掺混了建筑垃圾,这些渣土也只是用作回填、垫高整体土层,对种植影响不大。因为按照规划,在此基础上还要铺上30-50厘米厚的一层种植土。

村民迫切盼望垃圾被撤走。根据福建拓扑的鉴定结果,东华村要求闽辉公司赔偿6097.37万的渣土清运费及土壤环境恢复费。“我们的诉求是,如果闽辉公司不愿清走这批垃圾,就把钱给我们,我们找机构去清理。”何瑞华说。

实际上,闽辉公司和东壁岛垦区管理局也有意愿将渣土尽快清运走,不过清运成本高昂。薛永珍计算,一公里内清运每立方渣土需要3.5元,160万方渣土全部回填,大约需要数千万元。

黄炎玲认为,最终这些建筑垃圾一定会由闽辉公司全部清运走,因为东壁岛围垦项目验收需要保证土地被改造成合格的耕地。“村民的担心有些多余,我们已经数次催促闽辉公司执行清运。”

村民对垃圾堆的担忧不只是占地方,还有污染。耕地与食品安全息息相关,但目前国内尚无渣土用作种植土的行业标准。

孙柯华是中交上航局上海交建公司的渣土消纳事业部经理,在上海南汇东滩N1库区做渣土消纳时也碰到过“修便道”的烦恼。N1库区和东华村渣土受纳场类似,也是一片滩涂,被预留作为农用地。孙柯华发现,重达55吨的渣土车在这种滩涂上很难行驶,需要路基材料。“如果用天然的石材,成本高昂;如果用拆房垃圾的话,就容易混入一些装修垃圾或者生活垃圾,这也是目前遇到的问题。”

上海的相关管理似乎更严格。孙柯华称,当地环保部门发现N1库区做路的材料里面掺有部分拆房垃圾,“比如砖瓦块、木、玻璃、钢丝,还有塑料袋,然后就叫停了,要求立即整改,停止用拆房垃圾做路,改用天然材料。”

在他看来,如果渣土里只是掺混了硬质物,在其上铺上种植土的做法没有太大问题。但如果下层渣土被污染,若碰上下雨,下层土的污染会翻涌到上层种植土,造成土壤整体性的污染。“将建筑渣土用来填海围垦,最大风险就是污染土的流入。”

孙柯华表示,有一些不法分子在运送过程中会把“好土”掉包成“污染土”,倾倒进只接受“好土”的渣土受纳场内,以赚取“污染渣土”的高额处理费。

薛永珍并不否认,东华村渣土场存在生活垃圾,可能是渣土来源不纯所致。对疑似废输液瓶的照片,他表示闽辉公司绝对没有拉过医疗废物,但也会转告承包闽辉业务的渣土运输公司“引以为戒”。

重金属含量是否超标,会参照第三方检测

2020年1月,村民邀请福建拓扑司法鉴定所鉴定发现,东华村渣土场的土壤存在镉超标情况,109个评估样中有26个样品的镉检测结果超过《农用地土壤污染风险管控标准(试行)》中镉的筛选值、低于管制值——标准规定,超过筛选值,对农产品质量安全可能存在风险,应当加强土壤和农产品检测,原则上应当采取安全利用措施(如农艺调控、替代种植);如果超过管制值,风险更高,原则上应当采取严格管控。

黄炎玲表示,渣土中重金属含量是否超标,会参照福清市政府聘请的第三方检测机构的检测结果。2019年7月,福清国土局、农业局邀请福建中检矿产品检验检测公司对这批渣土出具检测报告,检测重金属、有机质、pH值三项。其中镉含量为0.54mg/kg,也超过了《农用地土壤污染风险管控标准》中镉的筛选值而低于管制值,与村民邀请的鉴定结果类似,不过该报告并未给出相应处理意见。

中国城市环境卫生协会建筑垃圾管理与资源化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委员陈家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正在编写渣土用作种植土的行业标准,“主要看两方面,一个是本身土壤结构要达到一定标准,不然土壤保水性差,不适合作种植土。其二就是土壤本身是否受过污染。”

闽辉公司的渣土回填工程中,渣土需经过抽检,已比较规范。但若不能对每辆渣土车进行检测,仍然难以避免回填的工程渣土被掉包为有毒有害的工程泥浆。

孙柯华所在的中交公司联合清华大学研究团队开发了一套手持的快速土质检测设备,可以在5分钟内完成一辆渣土车的检测。在中交公司码头,一种全自动化的土质检测系统刚刚得到应用,“渣土车交单、称重,然后再打单,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我们就把检测做了,也不影响通行效率”。

孙柯华表示,将建筑渣土用作围垦工程的回填虽然存在种种风险,但已经是欧洲几十年前就在做的事情,“把渣土扔到长江里是一种资源浪费,用来回填、堆存则能增加一块用地。从资源统筹来讲,(将渣土回填围垦工程)我觉得是一个良性发展的需求。”

“把土壤快速筛查放到前端,或者是放到渣土受纳端,就可以有效避免污染土流入到渣土的初始环节里面。”孙柯华说。

2020年11月20日,南方周末记者接到黄炎玲的电话:政府已经催促闽辉公司“明天(11月21日)早上8点半开始,清理走(东华村渣土场)所有生活垃圾和多余的建筑垃圾”,运往龙田镇的建筑垃圾受纳点。

南方周末记者 杨凯奇 南方周末实习生 刘旭

标签: 养殖专题

分享给朋友:

看过此文的,还浏览了以下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