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份，某36岁歌手因嚼槟榔患口腔癌去世的新闻在社交平台引爆热搜后，浙江义乌市市场监督管理局趁热打铁，向商户发布了“永久性禁售食品包装和标签标识的槟榔制品”的明确要求。随即，这一明确要求在浙江省、四川省等省份也开始全面下发。

槟榔佬眼中“槟榔加烟，法力无边”、“槟榔加酒，永垂不朽”的槟榔大法似乎正在逐渐成为后半生的“催命符”和法律的“禁止令”。

在槟榔被要求下架后的这短短一个月，发生了些什么呢？

槟榔代理商和经销商被集体约谈；便利店、小卖部……

所有经营户下架槟榔制品，并不得再进货销售；

商店、超市里张贴上了“食品商店不得销售槟榔制品”、“请大家谨慎购买槟榔制品”、“劝阻未成年人咀嚼，不得向未成年人销售槟榔”等警示标语……

或者再看远一些，看到湖南和海南去。湖南的槟榔工厂开始裁员，80%的员工拖着行李奔赴不知道在何处的下一个工厂；海南的槟榔种植地里，衣食所系于此的200多万农户或许只能看着无处可去的槟榔愁之后的出路。

早在2020年，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的新修订版本《食品生产许可分类目录》中没有食用槟榔的踪影后，湖南省内的所有槟榔企业都无法再办理或者延期槟榔的食品生产许可证了。

随之而来的2021年，曾经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槟榔广告也因为国家广电总局发布的“禁广令”（《关于停止利用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节目宣传推销槟榔及其制品的通知》）而全面叫停。

或许不是一夕之间，其实早有预兆：国家市场监督管理局终于开始对食品槟榔下最后的通牒，这一“软毒品”“称霸天下”的时代终将过去！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在食品槟榔“永久禁售令”发布之后，曾有“理中客”跳出来表示：槟榔固然有害，但还不是跟食用者毫无节制有关？更何况，槟榔产业在湖南、海南和云南地区可是大户，带来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非比寻常。

有人说，“湖南不能失去槟榔，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再夸张些说，在湖南可以不会抽烟，但不能不吃槟榔。当然更多的是，烟也抽，槟榔也嚼。湖南的槟榔已经不是单纯的咀嚼类食物了，它已经因地制宜“进化”成为了一种“社交工具”：打牌、打麻将、茶酒会……互相递出的除了烟，一定还有槟榔。甚至上门拜访送礼，槟榔也是一定能让宾主尽欢的礼物。

这造就了湖南的槟榔大产业，产值超过300亿，占据全国槟榔产业总产值1000亿的三分之一。

其中，作为我国槟榔生产的主要基地，仅湘潭就有15万人从事槟榔生产，年产值高达80亿。光20世纪末，在湘潭从事槟榔加工、经营的数量就达到了4000多户，每年可销售700余吨槟榔，销售额高达5000万元。

进入新世纪之后，湖南的槟榔产业更是蓬勃发展。还是以湘潭为例，在2002到2020这十年间，仅湘潭一地就解决了近30万的就业人口需求。我们熟知的槟榔品牌“口味王”就经常在乡镇进行招工，一线工人的工资甚至可达6000元左右，远高于务农收入。除了解决就业问题，槟榔产业还是当地财政收入的一大主要税收来源。

如果说湖南更像是槟榔的加工基地的话，那海南就是实打实的槟榔生产源地了。海南有190多万亩的土地种植着槟榔，占了全国的95%。如果湖南的槟榔产业受到打击，工厂关闭后工人可以换个地方打工。而假如海南的槟榔种植受到冲击的话，对海南而言无疑等同于“灭顶之灾”。

首先，在海南，槟榔是仅次于橡胶的第二大经济作物，是海南政府力推的经济种植物，担负着230万农户的希望。他们可以免费领取槟榔的苗，在闲地、散地“撒手式”种植，然后由湖南厂家与地方政府进行包地购买交易。

对海南农户而言，槟榔种植是能脱贫的东西。然而，任何植物种植都需要周期，槟榔也不例外，它的种植周期为五年。

因此，全面禁售食品槟榔反馈到产业链源头的影响就是，海南这一茬的槟榔不仅投入成本起码有一半打了水漂，还会出现槟榔囤积状况，毕竟食品槟榔才是槟榔产业的大头部分。而这些风险，也必将分摊到农户身上。

而根据中国银行保险报网数据表示，海南的槟榔产业链拉动了600多亿元的总产值。槟榔在海南农户收入中的占比越来越高，可以说，槟榔已经成为海南农民脱贫致富路上名副其实的“摇钱树”。如果这棵“摇钱树”倒了，海南能否再找到新的摇钱树先不说，但一定会大伤元气。

所以，难道就真如上述理中客所言，槟榔如同“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监管部门理应“高抬贵手”？

“危国危民”的槟榔

【1】

2021年，多名中国公民因携带槟榔进入土耳其被捕，紧接着中国驻伊斯坦布尔总领馆发出“切勿携带槟榔入境土耳其”的提醒。在土耳其，因所含槟榔碱而具有致幻性的槟榔被认定为毒品。而其实早在2004年，世界卫生组织名下的国际癌症研究中心，就在翻查了上百篇研究报告之后，将槟榔列为一级致癌物。

其实我们常说的槟榔是指槟榔果，也叫“青果”。不同于湖南喜欢咀嚼加工过的槟榔，在海南地区的人们更偏爱生吃青果，而且很讲究吃法。他们通常把槟榔果切片加上佐料，用蒌叶包着吃，吃完后会面红耳赤像喝醉一样，同时还会感到发热、兴奋和愉悦。

而这种让人感到愉悦快感的原因，正是槟榔中存在的槟榔生物碱，又分为槟榔次碱和槟榔碱。它直接作用于大脑的中枢神经系统，能起到兴奋提神的作用，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司机、赌钱爱好者都爱嚼槟榔的缘故。嚼槟榔是世界上第四位被广泛使用的嗜好品，仅次于烟草、酒精和咖啡因。当然，根据其他三者，也可以看出槟榔并非什么好东西。

槟榔果属于一级致癌物，而槟榔果中的槟榔碱也属于二级致癌物。槟榔碱容易吸收，进入人体后会引起分泌物增加、支气管收缩、心跳加快、血管扩张等现象，也就是许多槟榔爱好者所称的“口齿生津”、“边缘刺激感”。

【2】

或许会有人辩称，“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瞎扯，不严谨！”的确，一个槟榔果或许无法造成中毒所需的剂量，前提是，槟榔没有成瘾性的话。不幸的是，恰恰相反，槟榔属于中度上瘾品，成瘾性极高，一旦上瘾，很难戒除。

槟榔碱除了致癌性外，还能让食用者产生耐受性，简单来说就是，一天吃一颗不够了，要吃两颗、三颗甚至越来越多才能体验到想要的提神和快感。而最后只剩下了味觉减退，吃什么都没有味道，甚至连说话、吞口水都变得困难。此外，在槟榔的加工过程中，会添加麻黄、麻黄碱等物质，而这两种物质都是众所周知会让神经产生依赖性。

在成分致瘾之外，文化与环境也在加深食用者对槟榔的上瘾程度。在湖南的许多地方，槟榔被赋予一定的文化意义：新春拜年时，有吃口槟榔叫做“采宝”的说法，因为槟榔形似元宝；民间婚礼，吃嚼槟榔也被附上了“早生贵子”的意义。甚至在更传统的地方和风俗中，红包里装槟榔比装钱更有祝福的意义。

爱嚼槟榔的人占比更多是来自农村和社会低收入者、未受高等教育者的人群。槟榔作为低价格消费品，对他们而言，是消除生活压力、缓解负面情绪、增强自我幸福感的首选。而且通常，这样的群体周围人都爱咀嚼槟榔，所以即使他想要摆脱，也会在周围的环境中难以成功。

【3】

在槟榔本身的自带毒性与成瘾性加持的剂量共同作用下，国际癌症研究中心明确嚼槟榔与口腔癌的产生有明确的因果关系也不再难以理解了。

槟榔会对神经系统造成重大危害已不是秘密，而更危险的是，槟榔对口腔黏膜造成的影响——从口腔黏膜下纤维化到五年生存率仅为50%的口腔癌。

槟榔咀嚼后，即使吐掉残渣也会有物质残留在口腔黏膜中，而黏膜就会逐渐纤维化。什么是纤维化呢？就是器官组织内出现无用的纤维组织，有用的实质细胞减少，然后器官结构被破坏，逐渐失去功能。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嚼槟榔的人嘴角最后会粘在一起，嘴巴越来越小，甚至会张不开。

口腔黏膜下纤维化是癌变口腔癌的先兆。大量的槟榔素堆积在口腔内进行内生性硝化作用，无法排出，从而产生癌细胞，最后加码增生，病变为口腔癌。研究数据发现，吃槟榔的人患口腔癌的概率是不吃的人的28倍，妥妥的是“十个口腔癌，九个嚼槟榔”了。

除了口腔癌外，槟榔还会因为同样的原理导致食道癌，因为食道内也存在许多黏膜。与这些动辄癌症、肿瘤的疾病相比，槟榔导致的脸型畸变似乎都成为了小问题。

但是不可小觑的是，因为槟榔碱对多种细胞作用都存在毒性可遗传和突变，所以孕妇嚼槟榔会有导致胎儿出现畸形的风险，男性嚼槟榔也会对生殖系统造成不可回转的影响。

口腔癌的术后图片出现之前经常会出现“前方高能”的提醒，因为它将槟榔带来的痛苦与惊吓生动又直接地表现在了大家面前。

除了基础的化疗以外，有的人需要割掉脸上的病变部分，通过移植身上的其他皮肤或者组织进行医治，有的人则需要更换人造食道。这也是那些骇人却又让人不忍的图片的来由。

而脸上那道缝合后哪怕愈合得很好也依然留有淡淡痕迹的疤痕，则时刻提醒着他们痛苦与后悔。

“下狠手”才能绝后患

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面对槟榔产业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国家政府应该下此狠手吗？当然！“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废漕改海断然不许。”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基本盘因为鸦片战争推到重来，列强的海运趁机直接横刀入里。

对于食品槟榔，国家一定需要花大力气、下狠手整治，因为这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更是为了国家的未来。在下架之前，槟榔的广告宣传漫天一样：“口味王520全城show爱”、“口味王槟榔，提神很快，不然怎么秀翻全场。”它们出现在年轻人喜爱的综艺里，打着“年轻、酷炫、不拘一格”的口号走进年轻群体，好像槟榔不过就是普通糖果一样的零食。

实际上，它们亲近他们，蚕食，然后从身体与心理上摧毁。

据湘雅口腔医学院和湖南省肿瘤医院在一篇论文中的数据显示：到2030年，中国和槟榔相关的口腔癌患者将达到100万例，而它所造成的医疗负担，将达到2000亿元。诚然槟榔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收益，可是这些经济效益真的足够弥补造成的医疗负担吗？

槟榔诞生之初是作为药物而出现的，中医里有所记载，槟榔花、种子和果实都可以入药，用以治疗疟疾、腹胀腹痛等；在西医中，槟榔也可以加工后用作驱虫和促进胃肠动力。

作为医药之宝，它可以种植在海南的土地上，供给药厂、药企和研究所。而作为食品，它应该远离人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更应远离青少年。

多地下架槟榔，工厂裁员，改革是否激进？不，对于带有摧毁性毒素的任何物质而言，改革永远都不算激进。2020年不再允许办理槟榔食品生产许可证；2021年槟榔线上线下广告全面被禁；2022年在浙江义乌打响禁售食品类别槟榔的“第一枪”。

2023年呢？2023年，人们希望看到所有人都能在心中对槟榔真正竖以警惕之心，不受任何阻拦与诱惑。

参考资料：

【1】邢云、文星明：黄金十年空袭不断，槟榔公司上市原罪待解；
【2】周大鸣、李静玮：成瘾消费品的多重身份——以湖南湘潭槟榔为例；
【3】聂晓文：湘潭市中小学生嚼食槟榔行为的认知因素探讨及干预研究；
【4】李民冬：湖南长沙市嚼槟榔习惯的流行病学调查；
【5】邓秀成：海南槟榔产业格局的成因分析及对策；
【6】晏小霞、王祝年、王建荣：海南槟榔产业发展现状分析；
【7】尹晓敏、黄琰、高义军、彭解英、方厂云：长沙地区2749例体检者咀嚼槟榔及口腔粘【8】膜下纤维性变患病情况调查分析；
【9】张春保、苏晓洲：湖南槟榔果催生大产业；
【10】程浩哲：“槟榔致癌说”欲扼杀槟榔食品产业？